回中国，我喜欢坐联航旧金山到上海的航班。该航线的商务舱机票比较好定，飞机上美美地睡一觉，醒来到上海，正好是华灯初上的时间，可以约朋友一起吃个晚餐，天南地北地聊上一番。我想对于住在太平洋另一边的我这个乡下人来讲，这种和上海朋友聚会是个很好的了解上海，甚至中国的机会。 

这次到上海，约的是我以前的一个老朋友S。这几年，我基本上每年和她见一次面，听她讲讲一路发展的过程，一直是个让我感慨的过程。她从2000年开始，在上海白手起家开家具厂，针对的主要是欧洲家具市场。现在厂里已经有了好几百个工人，还雇了荷兰和澳大利亚的白人做市场和设计。厂在松江，在徐家汇闹市有一家样品展示室和办公室。家里在徐家汇有一套公寓，在松江附近有一套别墅，都是自住，还有几处房产出租。讲这些，是要讲明，S虽不算中国大富，但基本是这几年中国发展和繁华的利益得利者。要讲中国怎么怎么富裕了，采访她表面的一些所谓成功应该是不会太离题的。 

可这次，我想知道的是那些在背后支撑了她的成功的那些工人的故事。她的公司和工厂连起来有几百号人。白领，包括外贸和设计等人员还是很少数。里面极大多数是一线的工人。按我的想法，按人口算，他们的生活怎么样才是中国有没有真正富裕起来的标志。讲实话，在我中国的生活周围，我无法了解到这些占了极大多数的中国人生活的真实面。看新闻报道就更是祖国江山一片红类似的报道。所以，这次我把话题引到了S厂里的这些工人身上。 

下面是S的故事。 

我现在公司里办公室的事情已经不用太管，上海人里有的是打工很好的料。外贸和设计，我只管个大概。我最头痛的是工厂。你知道，我喜欢设计个新花样家具什么的，也有外贸的经验，对管工人一点经验也没有，也没什么兴趣。但开这个厂，我不得不面对这些事情。但管理工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原先想请个得力的厂长就可以了，可我换了好几个厂长了，要么最后工人骑到厂长头上，要么厂长太凶把工人当奴隶我看不下去，总之我得硬着头皮自己去处理一些及其困难的事情。 

工人里面自己的事情我就不多讲了，但我也得管。譬如厂里有一家人到上海来打工的，一个女的老公把她的嫂子的肚子给睡大了而引起群殴这种事情，你想都没想到，警察根本不管这些所谓外来户，我也得去处理。这些还好办，难办的是每次牵涉到钱的一些麻烦事情。 

前段时间我们有一条生产线订单不足，本来厂长是想关掉把工人辞退的，但看在他们一副没地方去的样子，我就给了他们半工资，在宿舍里等待别的生产线的需要。我想我是合情合理的了。可他们拿一半工资就不高兴了。我每次去工厂，他们就躺在我车子的边上，要我给付给他们全部工资。我真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拖欠他们工资，是出于好心才这么养着他们，但他们不这么想。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把我这里当成是吃公粮的还是怎么了，找到工作还以为是找到了铁饭碗。我基本同意你的话，在中国这个官僚体系外的这些弱势者，连基本的教育也没得到，基本的sense也没有。他们躺在地上，我每次都得用钱去把他们打法走。后来我就不在正常时间去，他们居然还买通了我办公室里的一个小妹，让她给他们通风报信我什么时候去工厂。 

处理这些工人还容易，小钱就可以把他们打发开。有些人就不那么容易打发了。厂里有个工人，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别的厂里工作时被机器割掉了一只手指。我们没让他去操作任何机器，但他自己一定要去。最后连同原来那只，他共有三只手指被机器割掉了。他马上要求厂里陪他十七万元。说实话，我开始不愿意去想他是故意这样做的的。后来我想为什么是十七万。一打听，原来他对劳动保护那一套很熟，他原来那只手指被割掉时，只是十级残废，他得了一万块钱。根据劳动保护那一套，三只手指就算是十六级残废了，可以得到十七万赔偿。后来还听他的一个同事讲他好几次和同事讲要是三只手指都被割掉，赔偿就可以让他一辈子都不用工作了。听了这些，我就决定给他五万块钱就算了。他就告到法院，我觉得我胜算的概率很大。但你知道，现在这种事情在中国是法院律师和黑道一条道的。法院不顾我的几项申诉，硬是判了按三只手指算的十七万。最后那个黑道的还来暗示和威胁我，我对这股黑道也不太熟悉，最后就把十七万给付了，听说这样律师和黑道就可以拿到赔偿的30%。 

这件事情给我的一个教训是要和黑道白道的打交道，要不然要吃亏。后来又出了件事。一位在喷漆车间的工人在工作时晕倒了。我是怕她是油漆中毒，就叫他们把她送到职业病医院去检查。检查出来还好不是油漆中毒，是她自己太节约，不吃饱造成的营养不良。但在职业医院检查期间，她和她的老公听医生讲如果是职业造成的，他们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一回来他们也不顾到底是什么造成她晕倒的就来和我要钱。这次我有医院证明，就强硬了一点，没给钱。她去告我也不怕。那女的老公就把那女的给赶了出来，那女的就住到了厂里的办公室闹事，吃喝拉撒全在里面。我是看她身体虚弱，就叫厨房的师傅每次给她多一点吃的，但当然不要当着别人的面给。闹了好几天，我看她没收摊回家的迹象，就去找了警察。但警察根本不管这些事情。我没办法，只好买通了警察。警察和黑道是连着的。被我买通的警察就和黑道设了个套，让黑道的人去和她老公去赌博。警察去抓，但故意让他逃走了。黑道的人就放话给那个人老公，如果他老婆能回家，警察就不抓他了。这样，他老婆才回的家。 

讲实话，我很同情这些工人，我也愿意帮助他们，这也是我开厂的一个原因。他们虽然也是越来越“富”，但他们实在是太穷了，相对富人就更穷，人又太多，他们素质实在不怎么样，我怎么帮他们？中国的贫富差别太大了，我觉得如果有人鼓动他们一下，他们就会来造我的反，革我的命了。虽然我支持政府颁布法律来保护弱势群体，但如果只是强硬的手段，我很怀疑这能否真正达到帮助穷人的目的。我弄到最后，我不开厂了。你这些工人失业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