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海,你总会被眼花缭乱的舶来的东西所迷惑,什么台湾人开的日本餐馆啊,什么浙江人开的希尔顿啊,什么美国人开的澳大利亚牛排馆啊,什么英国犹太人留下的花园啊,什么南非人开的爱尔兰酒吧啊。。。你有时真想问一声,哪里才有咱中国的好东西? 今儿个一早俺突然觉得被所有朋友抛弃了。朋友们都挣钱的挣钱,出国的出国,嫁人的嫁人去了,让俺一个人凉在太阳底下发呆。好不容易和A约好在黄河路吃午饭,伊在电话里还是千叮嘱万嘱咐地和俺讲千万别在一点前到餐馆。“别在一点钟前到餐馆,现在才九点半,小姐,俺怎么打发这时间啊?”“和其他外国人一样,去上海博物馆。”A是开专门赚“戆大”外国人的旅行社的,知道怎么打发外国人。可俺这里外不是人的假洋鬼子会喜欢那只香炉不象香炉鞍马不象鞍马的博物馆吗?
A还真猜对了,“香炉”里面几乎全是外国人。俺有时候挺佩服国人的,身上穿着西服,脚下开的洋车,嘴上抽着洋烟,看的全是洋片,可口口声声偏要在那儿讲咱要继承五千年文化传统,坚持中国特色的什么什么主义,对提倡学习西方的建议一概口诛笔伐。你到这“香炉”里瞧瞧,最喜欢五千年文化的,最坚持中国特色的还是外国人。 这“香炉”里面的宝贝还真不少,只可惜在新馆建成前俺去过老的博物馆好几次,里面的许多东西还依稀记得。象青铜礼乐器,里面有西周成王时代的德方鼎,康王时代的大盂鼎,孝王时代的大克鼎、小克鼎,懿王时代的师虎簋、师兑簋,宣王时代的颂鼎,这些也都应该算是国宝了。。。怪不得这博物馆的房子也建得象个什么鼎了。瓷器是俺的爱好和收藏专业所在,这“香炉”里面的东西俺也早耳闻目睹过了。唐邢窑盈字盒、唐越窑海棠式大碗、成组的宋汝窑盘、南宋官窑贯耳瓶、元景德镇窑青花莲花罐、明永乐景德镇窑红釉盘、明成化景德镇窑青花孔雀蓝釉盘等等,俺的案头就有一本目录,每天温习呐。 看完香炉和破碗,俺就进入了博物馆除青铜器和陶瓷器之外的第三大展厅,书画厅。俺这个人自己字写得能爬(也不容易啊),但就喜欢看别人写字,商鼎周彝 殷墟甲骨,两汉碑丛,北朝刻石,唐宋墨迹,还有伟大领袖的‘毛体’,时不时地能引起俺的感奋之情怀。 这不,这次就又癫狂起来了。这是怀素的一封信,俺以前来上海博物馆从来没见过。后人叫它《苦笋帖》,也就两行十四个字: 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迳来,怀素上 估计怀素这和尚酒又喝多了,朋友给他苦笋茶喝,他喝得过瘾,就写了封信给朋友要他把苦笋茶尽管拿来吧。直截了当,淋漓痛快。
怀素的字一直以心连手,手连心,但又心忘手,手忘心,最后是心手合一让俺最喜欢看。读他的字是享受他癫狂般的墨舞,是体会他万念俱绝的一种超脱人尘的禅境。怀素的字是活的,是有生命的。不只是一个生命,而是不断产生的自由的生命,奔腾而来,让咱们应接不暇。他的字在禅的意境中,没了规矩,没了教条,没了谦卑,没了做作,但虽然是没了任何约束,却还尚能自持。俺一直觉得艺术的最高境界也就不过如此了。 这短短的十四个字,字字雄伟,笔笔秀丽,又个个飞舞,墨气扑面,美妙入神。是的,“常佳”二字似乎有王羲之的影子,也就是所谓的规矩。但这正是怀素的风度所在。通篇是怀素狂舞风格,但字“藏正于绮,蕴真于草,稿巧于朴,露筋于骨”,怪不得怀素的字号叫藏真了。 这封信虽然了了十四个字,但怀素把这十四个字每个字的位子管理安排得安详妥帖,整体又形成平和雅静之气度,再一看,在安详妥帖和平和雅静外又不失雄伟流畅之气势,收放自如之韵味。。。读怀素,岂只是读字的点画和形状? 俺正看得入神,手机响了。原来俺这边被怀素一陶醉把那边午饭的事给忘了。俺告诉A看怀素看过头了,马上过去。A在那头哈哈大笑:侬只疯子,早就知道侬会欢喜另外一只疯子。。。
-于上海金斯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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