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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击>续集――――<士兵报数> www.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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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发的秋季作训服，转眼便在黄泥汤里滚成了乌龙酱。汗水、雨水和泥水在脸上共同作用的结果，就是让近在咫尺的同伴都无法准确辨识。只除了许三多，因为他永远白得一丝不苟的牙齿。 www.6park.com 这是每周一次雷打不动的小组间全真对抗演习，吴哲叫它“赶集”，齐桓叫它“一锅出”，他解释说这是一种把茄子和豆角、土豆什么的搁在一起炖的东北菜，别看演习时这个组那个组打得砰砰梆邦热闹得厉害，其实都是一勺烩的菜。 www.6park.com 袁朗则常常在演习前用最最严肃的神情说，“同志们，又到了拱猪的好日子了。”然后在大家故意装出的鄙视神情下自己先捂着肚子大笑一番。 www.6park.com 于是在陌生的地形和复杂的战情预设间躲闪和奔徙的辛苦就慢慢地淡去了，在这样的笑声后面，许三多们觉得自己是还有汁水的植物，并且不会被永无休止的训练、演习和战斗榨干。 www.6park.com
通话器里传来袁朗慵懒的声音，“B组全部阵亡，E组基本丧失战斗力，A组占据绝对优势，并圆满完成预设任务，演习结束。每个人明天早饭前交演习小结。” www.6park.com www.6park.com
那天演习结束，大雨还没有停，我们回到集结地需要穿过大半个丛林。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耳朵里，让我恍惚想起，下榕树的秋天就快到了吧。 www.6park.com www.6park.com 全体立正。” www.6park.com “报数。” www.6park.com “一、二、三、四、五、六…………” www.6park.com 老头儿比袁朗高出半个头来，穿着身洗得褪了色的军服，身板儿笔直，几乎是踢着正步地走过队列前面，弄得几名陪同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面。 www.6park.com 吴哲眼尖，一眼看见他肩上的星星，立刻抛了个眼色过来。许三多不明所以，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仍旧保持目视前方的立姿，当作什么也没有收到。 www.6park.com 袁朗“啪”地敬了个军礼，“军……” www.6park.com 话没说出口被老头儿笑着打断，“全体都有，稍息。”他转向袁朗，“军什么军，甭给我来这套。明儿就滚蛋的老梆子一个，临走到你这儿来看看热闹。”他指指昂首挺胸的战士们，“地种的不错，好收成啊。” www.6park.com 袁朗的表情很严肃：“报告首长，没有您二十年前的拍板，别提收成，咱们只能喝西北风。” www.6park.com 老头儿摆摆手，“大势所趋，我不做有人做。只是机遇把你我推上去而已。”他的目光带着军人特有的敏锐和犀利在一排排矗立如松的战士间逡巡。 www.6park.com “跟当初那时候比，不一样喽。”老头儿看了半天，笑嘻嘻地摇头叹道。 www.6park.com “变化一定是有的，可不该变的东西一点也没变。”袁朗答道。 www.6park.com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最近的师团干部大调整，我弄走了你的搭档，有意见没有？” www.6park.com “朝中有人是好事，再说他走了我一定立马升官，怎么会有意见？” www.6park.com “贫！小心把你的部下带沟里去。”老头儿大笑之后整了整风纪扣，“走了，那帮老家伙还在师里等我。好好干，臭小子。” www.6park.com
训练有素的队员们脚跟并拢，砰地一声，军容严整。 www.6park.com “敬礼。”手臂齐刷刷地举起，年轻的身体挺拔如白杨。 www.6park.com 老人敛起笑容，苍老的面容变得格外肃穆，缓缓抬臂，回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铁路很快接到了师部的调令，离开老A升至了一个更高的职位，袁朗理所当然地填补了他留下的空缺，而接替袁朗的，是昔日的“屠夫”齐桓，吴哲成为他的副手。 www.6park.com
好消息纷至沓来。 www.6park.com 二哥写信说，他终于做成了几笔生意，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利润，许三多的债务又减轻了些。 www.6park.com 更大的惊喜是在台风过境后一个秋阳高照的清晨，袁朗带着一个人走近正在操场上负重奔跑的队伍。那人的身影很熟悉，可是阳光刺眼，把他的脸遮挡在了帽子的阴影里。随后袁朗低沉而有穿透力的声音伴随着队伍的脚步声响起，“来新人了，也是老朋友，跟大家打个招呼，成才。” www.6park.com 絮暖的秋阳里，许三多看见他的老乡微微笑着，向着他的方向打了一个熟悉的手势。象他们以前常常互相比划的那样，意味着不抛弃，也不放弃的手势。 www.6park.com www.6park.com
这一次回归本不需要三年的时间，听齐桓说，两年前老A部队就曾经到红三连去调他的档案，可他丢不下草原五班，主动放弃了机会，直到今年五班成为了全团的先进班，几个战士也提了干，他才接受了老A的召唤。 www.6park.com 我知道，成才是带着他的枝枝蔓蔓回来的。 www.6park.com 而我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将会和许多人许多事相遇、重逢和别离，我即将见证一段历史。 www.6park.com www.6park.com www.6park.com X师师部。 www.6park.com 王庆瑞拍拍昔日爱将的肩膀，点起一支烟：“老头子怎么样？是不是在家闷得天天撞墙？” www.6park.com
王庆瑞笑了起来：“怎么？你回家看过他？怎么突然孝顺起来喽？” www.6park.com 高城一急，也撇起了武汉腔：“王叔，本军长的猴子什么时候不孝顺过？” www.6park.com 王庆瑞：“小子！那你跟我摆摆，你一年回家几趟？你妈念叨得我耳朵都起茧子喽。” www.6park.com 高城脸红脖子粗地愣了半晌，憋出一句，“我的兵一年回家几趟？人家就不是儿子啦？军长的夫人嘛，不能太娇气。” www.6park.com 王庆瑞伸出巴掌作势要打，“小七，说什么呢，不管教你是不行了。”那架势摆明了是虚招，所以要挨打的人笑吟吟地站在那儿，并不躲闪。于是老团长只好把手缩回来，摇头叹息道：“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老高的儿子还是我王庆瑞的儿子。亲爷儿俩个搞得象个死对头似的，跟我倒是成天没个正形。” www.6park.com
王庆瑞一口茶全喷在地上，只来得及冲着始作俑者溜之大吉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地嚷嚷：“哎，常回家看看你爸你妈。” www.6park.com www.6park.com 同样在那间办公室里，五分钟前一老一少对阵的轻松此刻已被正在谈话的两人脸上的凝重所代替。 www.6park.com 师长楚八一：最近调整了一大批师团级干部，人事动得厉害啊。 师长：老王啊，你是元老了，师里一大半的干部都是你带出来的。所以对你，我也不想兜圈子。“人走茶凉”这回事，咱们心里都明白，更何况本来就有那不对味的？老高的思路是不错，临走前提的那批，个顶个的少壮派，有想法有能力有眼界，可他想过没有，他这样做，有不少人可心里不是滋味儿。 www.6park.com 王庆瑞没有作声。军队不是象牙塔，自然也就有纷繁芜杂的人际关系。更何况在现代战争理念和传统军队思维的碰撞下，许多矛盾便显得更加突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又何尝不懂？ www.6park.com 师长点起一根烟，袅袅地吐出一口烟圈，“小道消息，据说，只是据说。就在最近，将会搞一个全军干部大比武，包括个人军事技能、文化素质和团队演习，注意，比赛结果有可能和干部任免挂钩。” www.6park.com 王庆瑞皱眉道：“干部大比武？什么意思？全国的军事大练兵选拔也不该是这时候啊？” www.6park.com “所以，意味深长啊。”师长抽得很快，一会功夫，那根烟只剩了个烟屁股，火星在指缝间一闪一闪地，眼看就要烧到手指头，他还浑然不觉。“还有个麻烦事，保准你听了心火上升。” www.6park.com “说吧，我老王都一把年纪了，还怕个啥？” www.6park.com “不是你，是你那宝贝疙瘩，高城。” www.6park.com 王庆瑞挺直了腰，有些诧异，“小七，他有什么问题？” www.6park.com “有人说，他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是沾了他老爸的光。” www.6park.com “笑话。这犊子一向眼高于顶，最恨的就是封荫萌子的勾当。那回伍六一的事儿他求爷爷告奶奶全师上下都求遍了，也没给老爷子打过一个电话。你要说别人走“上层路线”我信，说他，纯属扯淡。” www.6park.com “老王你先别激动。这话是扯淡不错。可你想想，军长的公子，本师最年轻的中校副参谋长兼师侦营营长，五年上了三个台阶，偏又生了个直通通硬邦邦的臭脾气，上上下下能张嘴的都让他得罪遍了。怎么样？就这几条够不够拿来说事儿？外面关于他的传闻一直很多，最最关键的是，现在军长加上了一个“前”字作定语了，临走前又办了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 楚八一扔掉烟蒂，又狠狠地踩上几脚，“这些本来都是些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 www.6park.com “那，你有什么打算？” www.6park.com “我的打算？老王，说实话，今天叫你来，也就是给你交个底儿的意思。如果重新洗牌的话，有些人，我肯定是要保的。不为别的，就冲一旦打起仗来，咱们就得指望人家，这一点上我老楚还拎得清。但是有一点，上头那些事儿的复杂程度你也是知道的，我能保的住一个，我保不住一拨，我顶得了一时，顶不了一世，包括你的老七。真到了那一步，你也别怪我老楚没打过招呼……” www.6park.com 王庆瑞是带着师长“注意保密、切勿外传”的千叮咛万嘱咐离开师部的，一路上怀揣着无数心事和担忧。这让他想起四年前师部下达整编702团命令的那天，同样的忧心忡忡、步履沉重，不同的是，当初的磨难是为了军队的明天，如今这一切，又是为了些什么？ www.6park.com www.6park.com 钰文 空军中尉[加为好友] [引用] 6楼 2007-12-20 15:40:41许三多是在驻地门口遇上袁朗的，后者戴着墨镜，一身常服，悠闲自得地把身体舒展在越野车驾驶座上。 www.6park.com “又去小卖部搜寻最便宜的肥皂？” www.6park.com 许三多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便宜，不过好用着哩。” www.6park.com “还愣着干嘛？上来吧。” www.6park.com “就，就这么几步远，脚一抬就到了，用不着坐车。” www.6park.com “你确定不想搭我的车？如果我的目的地是师装甲侦察营的话。” www.6park.com 袁朗满意地看见许三多听见“师装甲侦察营”这六个字双眼发亮，欢天喜地地跳上了他的车。 www.6park.com “等一下队长，我还想叫上成才、路一峰、钱敞、邓小虎他们。”许三多一口气报出了好几个名字，都是A大队中老七连的战士。 www.6park.com
许三多咧开嘴表示歉意，可笑得肆无忌惮，白牙乱飞。 www.6park.com 袁朗挫败地叹了口气，回身发动引擎，“真服了你了。都三年多了，一提到跟七连有关的东西就兴奋成这样。我说许三多，如果碰上个老七连的羊粪蛋子你是不是也要抱怀里啃一口？” www.6park.com 后面的人没有回答，或者压根儿就没有听见，只自顾自地仍旧保持着开至荼靡的灿烂笑容。 www.6park.com www.6park.com
“就是916地区了。环境复杂、地形多变，包括对后勤供给的考验，有那么点机动部队作战的意思。”高城长舒了一口气，吐出铅笔头儿，斩钉截铁地挥舞了一下手臂，“袁大队长，你觉得怎么样？” www.6park.com 袁朗抱臂微笑，“所见略同。” www.6park.com “细节和方案基本敲定，就看下周咱们这绿叶怎么衬托你们A大队这朵红花了。” www.6park.com “红军蓝军，各有胜负而已，哪有什么绿叶红花？” www.6park.com “就上回，还有上上回……得得，不提了，想起那几个忘恩负义的兵回回撵得我满山乱窜，我就恨啊，恨自己怎么没在七连解散之前一个一个剁了他们的大脚丫子。” www.6park.com 袁朗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嘴里咬牙切齿脸上却美不滋儿的家伙例行抱怨，不由得想起三年前他们在甲板上的晚风里曾有过的一次关于酒量的对话。 www.6park.com “我酒量一斤，跟你喝，两斤吧。” www.6park.com “我酒量二两，跟你喝，舍命。” www.6park.com “舍命。”袁朗笑着想，他还从未对什么人用过“舍命”这个词，没有想会用在这只又臭又硬的老虎身上。 www.6park.com “喂，你你你，你傻啦？看什么呢，笑成这样？”高城不明所以，只觉得被他笑得浑身发毛。 www.6park.com “我没有笑，伟大的高营长，我是因为饥饿而发生面部肌肉抽搐。你看看都几点啦？师侦营就是这样招呼血肉相连的革命战友和同生共死的阶级兄弟的？” www.6park.com “谁谁谁跟你们同生共死啦？是你死我活，死老A。”高城悻悻然挥手，“算你运气好，今天休息日，又是过节，师部开禁。走，叫上许三多和马小帅，整一个去。” www.6park.com www.6park.com 用觥筹交错这个词来形容几个男人的这场饭局显然是不合适的，只能叫牛饮。菜很简单，酒也很普通，听不到半句像样的劝酒辞令，只是在闲聊的间隙，一声脆声声的“干”，就是一大海碗。 www.6park.com 只喝了小半瓶，许三多就觉得眼前开始摇晃起来，这个尺度对于高城和袁朗还只是“热身”。马小帅带着一脸坏笑看着，准备找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www.6park.com
高城放下酒瓶子，见是甘小宁，“慌什么慌，慌什么慌？真是，不象我七连的兵。你不是出营去了吗？喘口气，说，是哪儿的天塌下来了？” www.6park.com 甘小宁急得直跺脚，“快，你们快跟我去。师部往车站的那条小道。九里坡。”他拽起高城就往外奔。“四连的人说老乡看见有个人被混混打了，瘸子，是个瘸子” www.6park.com 高城丢下酒瓶子拔腿就奔，袁朗已经摸出了车钥匙。“开车去。” www.6park.com 军营一般驻地偏远。师部距离当地唯一的长途汽车站一个半小时车程，交通不便，路上人也少。有不少当地人便开着摩托车作为交通工具揽客，叫作“摩的”，开“摩的”的不少是一些无业的社会青年，没读过多少书，打打杀杀的录像倒是看了不少。恰巧青春的荷尔蒙旺盛到无处发泄，于是便纠集成为混混，干着半是拉客，半是宰人的勾当。 www.6park.com 部队早想整治一番，碍于是地方管辖的事情，跟政府反映了几次也没个说法，便也不好再出面。好在那些混混们知道当兵的练过，一般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只专捡那些外地模样的人欺负。 www.6park.com 九里坡那里正是车站到军营的必经之地。一说瘸子，许三多的心就揪起来了。一前一后两辆越野开得飞快。在一个转角上坡处，果然有群人在围殴。足足有十几个人拿着砖头、棍棒，围着中间一个。挨打那人瘦瘦的，虽然瘸着一条腿却身板笔直，身手很敏捷，如果不是以寡敌众，那群混混绝对不是他的对手。眼下虽然处于下风，那人还是挥舞着拳头，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 www.6park.com 高城几乎是在急刹车之前就跳下了车，然后便冲进了那混乱不堪的战团里。趁着同伴在正面纠缠，领头的混混正挥起一根棍棒，砸向那个孤军奋战者的后脑，高城慢了一步来不及阻止，只好用自己的身体去挡，来势汹汹的一下结结实实打在他肩膀上。他反手发力，顺势一扭一带，脚底下再一勾，对方的棍棒应声脱手，人也栽倒在地，正摔在一块凸起的石头尖儿上。一阵鬼哭狼嚎之后，那人捂着鼻子抬起头来，血已经糊了满鼻子满脸。见势不妙，混混们立刻驾起他们的头儿四散而逃，边跑边喊，“解放军打人啦！解放军打人啦！” www.6park.com 然后高城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被打那人瘦瘦的脊梁。那人一脸的憔悴疲惫，满身风尘，嘴角流着血，却还要倔强的把头扭过去，只丢个后脑勺给他们。 www.6park.com 许三多和马小帅他们坐在后面袁朗的车上，只慢了一步，这边的战事便已经结束了。许三多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晕眩得厉害，血液都纠集在心脏的某一处，痛得要命。他想上前抱住他，可是手和脚仿佛僵住了，他想大喊他的名字，又怕这样的呐喊会打碎什么心爱的东西。他想大哭，又想大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默地站着。 www.6park.com 过了很久，他们听见高城从喉间挤出嘶哑的一句话来，“来啦，六一，吃了没？” www.6park.com www.6park.com 钰文 空军中尉[加为好友] [引用] 8楼 2007-12-20 15:48:21本来他们该向地方派出所报案，可谁也没有这样做。如果那样的话，作为当事人伍六一势必要去做笔录，由于涉及到了军队势必还要通知师里。这样这件事便会传得沸沸扬扬。而连最迟钝的许三多也知道，被一群混混围殴对骄傲的伍班副而言是一种耻辱，所以他们很有默契地，选择了集体遗忘。 www.6park.com 他们假装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假装是在一个最自然最正常不过的情形下理所当然地重逢。没过了几分钟，便嬉笑打闹了起来。伍六一矢口不提他的来意，也不提发生争执的始末，于是大家便也不问。可是他们都怀疑，也许他千里迢迢跋涉过来只是要在熟悉的军营门口远远地看看，只是这样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他根本就没有打算与昔日的战友们见面，也更加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知是谁提了起来，那天是中秋，团圆的日子。于是便哄闹着，要吃团圆饭。 www.6park.com 袁朗先回大队去了，许三多没有走。高城邀请袁朗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热闹一下，后者摇摇头，拍了拍高城的肩：“你做副营两年半，升营长也一年多了，可他们总叫你连长。能带出这样的兵，不容易。” www.6park.com 高城淡淡地笑了。 www.6park.com 晚上他们没有喝酒，拎着几包吃的到山坡上野餐。高城不知从哪儿搞来一盒月饼。老式酥皮五仁馅的，味道并不怎么样，大家却吃得起劲。 www.6park.com 吃饱了一行人开始扯着嗓子唱歌。伍六一用他的公鸭嗓子大吼“有一个道理不用讲”。一时大家都有点恍惚，好像回到了当年在食堂前整齐列队，唱歌吃饭的七连时光。 www.6park.com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地，直到没什么可聊的了。然后几个人就并肩躺在草丛里仰头看星星。寂静的夜晚虫声啾啾，风轻轻地从脸颊上掠过去。马小帅给他们唱了一支据说是大学时常常和舍友一起唱的歌，“那首风里的歌已经散去了吗？那个遥远的梦已经遗忘了吗？那些人、那些事还在那年那月的晚风里吗？你和我，还在微笑着回身凝望吗？你看，你看，今夜月儿圆……” www.6park.com 大家静静地听着。这歌不那么军队，和《团结就是力量》相比，几乎可以算是“靡靡之音”，却在初秋清冷的月色下唱出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www.6park.com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如果重逢是这样令人心酸的话，我情愿和他们永不再见。尽管在小帅的歌声里，有许多张脸渐渐从心底浮出，令我深深地牵挂和惦念。那些人、那些事，还在那年那月的晚风里吗？过了很久，想起这首歌，这句词，还是觉得心里一颤，说不出的滋味。 www.6park.com 第二天天没亮，伍六一就起身离开了，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www.6park.com 当许三多走进高城的房间时，只看见原本伍六一睡着的那张床空空荡荡的，他和他简单的行李一道，又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空旷的房间让许三多有些怔仲，他多么希望伍六一能够从门后突然跳出来，用那只瘸了的腿不怀好意地踹他的屁股，或者学着他傻乎乎的口气，用家乡话念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汪汪汪”。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阳光安安静静地从窗外斜照进来，空气里纤尘飞舞。 www.6park.com
许三多急切地叫他，“连长，班副他，他走了。” www.6park.com 高城拿出一块墩布，一面仔仔细细地擦他的车，一面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 www.6park.com 许三多：“你送他了？” www.6park.com 高城：“不叫送。我只是悄悄跟着他去了车站，看着他买了票，上了车。你理解成伪装渗透也成。” www.6park.com 许三多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既然都去了为啥不当面送送？” 许三多沉默半晌，“早知道昨晚我们凑点钱给他。” www.6park.com 高城不耐烦地打断，“磨磨唧唧的说啥呢，搞那玩意儿干啥，他有手有脚，给他钱干啥？” www.6park.com 许三多有些惶惑，又有些失落。昨天的重逢和今晨的别离都来得太快，快得让他反应不及，快得在他悠长静谧的生活轨迹里象一阵倏忽而过的风，又象是一个甜蜜中带着无数说不出的酸楚的美好梦境。 www.6park.com 高城甩掉墩布，揉了揉鼻子，手上的油灰沾上了鼻翼，显得那张年青的脸有些滑稽。“不过，昨晚上我把我床头那张钢七连的合影塞他包里去了。”过了许久，他又自我解嘲似的添上一句，“天南海北的，好留个念想。反正我天天看，都看烦了。” www.6park.com 许三多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三多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他完全不明白高城到底想告诉他什么，唯一听懂的只有“好好干”这三个字。 www.6park.com
“你能耐见长啊，我的副参谋长。这么多年党和部队对你的教育都喂到狗肚子里去啦？” www.6park.com
“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啦，鼻梁骨折。打人的不是入伍才两天的新兵蛋子，不是快要复员的老兵，是我们年轻有为的中校，是我的得力干将啊，我的高大营长，你倒还真够亲力亲为的，连打人这种事，都亲自出马。你说说看，你说说看，你叫我这个做师长的怎么跟上下交待？” www.6park.com “打人？”高城很快明白了过来，那小子明明是自己摔伤了，他充其量也只是自卫而已，如果真的认认真真出手去，骨折的怕就不仅仅是鼻梁了。不过恶人先告状这回事自古有之，如今更是不缺。 www.6park.com “怎么？人家医院的证明也有，人证也在，你还想否认？到底是怎么回事？嗯？说话。你高城平时也不是这么浑的人啊。” www.6park.com 只一瞬间的功夫，高城便已决定不去辩解，无论如何如果他不出手那么一下，那小子也不会倒霉地摔到石头上。更重要的是，伍六一尽管已经离开了，在他昔日的战友和领导面前，在他曾经的部队里，仍有他希望保持的尊严。高城相信自己比谁都了解他。 www.6park.com 于是他只是双脚并拢，立正，“报告，我没什么可说的。” www.6park.com
这使得楚八一更加郁闷，一张黑脸气得铁青，恨不得冲上去扇这混小子两个大耳刮子。“咱们穿军装的跟老百姓动手，本来就是大忌。你打的还是人家副县长的公子，这下可好，破坏军地共建这罪名也不小。连陈副军长都亲自过问了，你说说看，你说说看，怎么办？” www.6park.com 高城：“我接受组织处理，检查、处分、降职，随便。” www.6park.com 师长可是真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这不是给你自己添堵吗？” www.6park.com 高城平静地说，“您的意思我明白。咱们当兵的，考虑不了那么多。得失我命吧。” www.6park.com “砰”地一声，楚八一那只心爱的烟缸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撞在门角上，摔得粉碎，满地玻璃碴子晶莹透亮。 www.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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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的师侦营和袁朗的老A部队是个例外。这两支代表着全师乃至全军最精锐的队伍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游离于漩涡之外，只一心一意筹备着双方的对抗。按照演习计划，他们提前三天便离开驻地，进入了演习地区。 www.6park.com 在上报师部的演习计划里清楚地写着，时间，9月26日—10月6日；地点，916地区；对抗双方，师直属装甲侦察营、师属特种部队；红军指挥员，高城，蓝军指挥员，袁朗。本次演习代号：吴钩。 www.6park.com 吴钩！“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是高城和袁朗共同拟订的代号，直取关山五十州的吴钩！ www.6park.com
“1、2、3、4、5、6……” www.6park.com
“我们是什么兵？” www.6park.com “侦察步兵。” www.6park.com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www.6park.com “推进、引导，每一个人，每一刻，直到最后。” www.6park.com “告诉我，什么是士兵的生命？” 高城满意地点点头，“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记住这一点，会打枪的兵不一定是好兵，能打仗的兵不一定是好兵，只有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兵，才对得起‘兵’这个字眼儿。” www.6park.com 他顿了一下，又说，“咱当兵的有什么？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舒适安定的生活条件。不错，人家有的，咱没有。可咱们有的人家也没有。咱们有什么？马小帅，你说说。” www.6park.com 被点到名的士兵扬起脸，藏在绿色油彩下面的两只眼睛散发出青春的光泽，“报告营长，我们，我们有你。” www.6park.com 高城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然后这个一米八的大个子就真的象是被火燎着屁股的猴子一样跳将起来，气势汹汹地骂道，“有你个六啊，尽给我扯淡。真上了战场这淡要是能把敌军给扯趴了，立刻给你报个二等功。给我写检查！老规矩，五千字。” www.6park.com “咱们有什么？我来说。”他顺手拽过前排的一个士兵，用力拍了拍他的胸膛，“往这里面看，有骨头。”又指了指他身后的众人，“往左右两边看，有兄弟。” www.6park.com
“够！” www.6park.com “值不值？” www.6park.com “值！”五百二十四个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震破苍穹。 www.6park.com “好。”高城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仿佛面对的还是意气风发的七连。“对表。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三点十分，四十五分钟后“吴钩”行动正式开始。记住，对于军人来说，每一次演习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绝对不允许有模拟和预演的概念。因为在战场上没有人会给你第二次的机会，现在躲不开空包弹未来有一天击中你的就是能撕开血和肉的实弹。现代战争里，侦察兵永远都是走在最前面的人，我们倒下了，信息无法探取、数据无法传送、导弹无法引导，身后的千军万马都将直接暴露在敌人的攻势下！所以，我们责无旁贷！就连死，你也要给我站着死！” www.6park.com 一番话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心神激荡。动员过后，战士们各就各位，进入最后的战备状态。 www.6park.com
马小帅嬉皮笑脸地凑上来，碰碰他的胳膊，“连长，不，营长……” www.6park.com “你你你不去作战区域就位在这里瞎晃个啥？去去去，甭把你这光溜溜的小脸朝我跟前凑，成心给我添堵不是？” www.6park.com “是……不是。报告连长，我有话说。” www.6park.com “讲。” www.6park.com “你为什么不解释？” “那天的事情。” www.6park.com “什么事情？” www.6park.com “还有什么事情，害你背了处分的事情啊。” www.6park.com “打住啊，打住。我告诉你，那个啥，那个本来就没什么好解释的。” www.6park.com “可是……” www.6park.com
“不过……” www.6park.com “师侦营二连三班班长马小帅。” www.6park.com “到。” www.6park.com “向后转。起步——走，目标058位置，到达后将你部推进计划温习两遍，等待演习开始。” www.6park.com “是。” www.6park.com
“是。” www.6park.com 十三点五十五分，两发信号弹准时升空，在蓝色的天际下划出长长的白色尾巴。 www.6park.com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916地区的另一侧，老A们顶着黄绿色的伪装如秋末的虫子，四人一组，在密林间移动。 丛生的灌木枝丫零乱，在他们急速的前进中划破衣襟和脸。 www.6park.com “A1，A1，我是X，通报你的位置。完毕。” www.6park.com “我是A1，十分钟后到达520，完毕。” www.6park.com 成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四个人，嘟哝道：“这下可好，等下一梭子打过来，咱们队的三位大小头目全部玩完。没见过这样编组的。” www.6park.com 按照常理，袁朗作为总指挥应当呆在蓝军指挥部里，吴哲和齐恒作为队长和副队长应当分开编组，以免被敌人一网打尽。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谁都明白，所以成才说出的也是大家的疑问，包括吴哲和齐桓 www.6park.com “到达520，停止移动。”队伍停了下来，许三多担任警戒，袁朗带着洞悉一切的微笑看着他们，“实施4号方案。许三多，你和吴哲往十点方向走，到633那个位置时吴哲会告诉你该干什么。成才和齐桓一组，向两点方向插到C组和E组中间，三组呈刀锋状推进。好，保持通话器畅通，出发。” www.6park.com “那你在什么位置？” www.6park.com “我？在阵地上随便晃晃。” www.6park.com 袁朗在同伴讶异的目光里笑嘻嘻地靠着棵树坐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www.6park.com www.6park.com
吴哲卸下他的装备，掏出一大堆的电子元件熟练地忙碌起来，许三多始终保持着标准的警戒姿势，子弹上膛，全身绷紧，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敌人的攻击。 “嗯。” www.6park.com “听那炮火声就知道，轰隆隆地带着回音，在西北方向。目标可能是839高地。” www.6park.com “嗯。” www.6park.com “你怎么不问问我们到这儿来的任务是什么？至少也对我正在做的事有点好奇吧。” www.6park.com 这下连“嗯”也听不到了，“好奇心”这个东西对我们的许三多来说显然是个稀罕物。他就像一个忠实地沿着既定坐标轴移动的数据，只需要一个单纯的命令，就足以成为他行动的全部依据。吴哲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接上最后一根线，小心地把手中的东西埋在树丛和草叶间，用伪装网覆盖好。 www.6park.com “你在想什么，三多？” www.6park.com “我在想，想这次会打成几比几？” www.6park.com 八一锄头轻轻地笑了，“你指的是战损率吧。” www.6park.com “嗯。” www.6park.com “从最早的12：1，到去年的8：1，今年上半年的两次演习竟然能够打到3：1。纵观全军，能拿三个兵换一个老A的，除了师侦营，真是找不出来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佩服高营长。不过战争最终还是要求个结果，虽然他们一直在进步，可保持完胜记录的始终是我们。总之，平常心，平常心吧。” www.6park.com 吴哲拍拍许三多的肩膀，做了个返回的手势。两人开始向520回撤。 www.6park.com 沏好的绿茶散发出袅袅的热气。陈副军长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眼睛还盯在大屏幕上。 www.6park.com 916地面上轰隆隆驶过的无数战车、火炮、导弹和带着尖厉的呼啸打在树干上的子弹，此刻在大屏幕投影上变成了缓缓推移的红色或蓝色箭头和各种数据、符号。战争是一张足以把所有人笼在其中的大网，那些在尘土和硝烟间奔跑或射击的士兵们只是这张网上最微不足道的无数绳结。有很多时候胜和败并不一定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但是所有的成功都一定是和着他们的血和汗所浇铸。 www.6park.com
“一方是蓄势而动，另一方是步步诡谲，看来你这两个部下，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嘛。” www.6park.com 楚八一拨开勤务兵，亲自给陈副军长的茶杯续满水，“是啊，A大队本来就是以‘磨刀石’闻名的，最擅长以己之锐，击人之短。师侦营吃了不少苦头，这几年被他们磨得也是越来越精了。” www.6park.com “听说曾经打到3：1的战损率，不容易啊。特种部队毕竟是百里挑一挑出来的，普通部队打到这样已经是史无前例了。人才啊，可以想象，这师侦营一定是满营精锐。”陈副军长弹了弹烟灰，语气中充满赞许。 www.6park.com “首长过奖了。”楚八一努力表现得谦逊和热络。 www.6park.com 上次为高城的事，军部很不高兴，就是这个陈副军长，几次来电话都疾严令色，措辞锋利，要求对这类“无组织、无纪律，有损军誉的事件”要重典严惩。要不是他凭着几十年的功力左支右挡，只怕高城的处分还要严重些。眼下他只想借这个观摩演习的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尽力弥补师部和军部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裂痕。此刻陈副军长对师侦营突然的赞赏有加倒有点出乎他的意料，首长夸奖本是好事情，可不知为什么，楚八一总觉得有些难以名状的不安。 www.6park.com “好，不错，今天就到这里了，我还要回军部主持个会。有空我再来，有什么进展随时通报我，啊。” www.6park.com “是。”楚八一立正，敬礼，一直将陈副军长送到门口，目送着那辆车绝尘而去。 www.6park.com 天色已近晚，暮色霭霭。夕阳的余晖逐渐褪去，四野的草原和山峦慢慢没入黑暗之中，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枪炮声也渐渐疏落。 www.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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